金奴玉婢-第22章
六安
5 月前

沈芳文原籍兰州,是沈家独女。 三岁时,因为家乡三年大旱,故父亲沈源再三思度,终于背井离乡、拖家带小来到长安。 谁知来了之后不到一年,沈芳文便染上了怪病,高烧不退,整天胡言乱语。 连请了几个名医都治不好。 众人兜这病得奇怪,怕是妖怪缠身、鬼魂附体。 沈源本来就信道,闻得此言,吓得不敢怠慢,忙重金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士来驱魔。 那道士果然是见多识广、除鬼驱魔惯了的,一见芳文的样子便断言是被山猫精缠身。 顿时扯开布幡,令几个徒儿围在沈姑娘四周,自己拔出青锋宝剑,左一个符咒,右一个符咒,口中念念有词,那咪剥毕卜库……乱七八糟念了一通。 沈源被哄得七荤八素,信以为真,每日好酒好菜地伺候这帮道人。 一连三天,沈家香火不绝,一个道士带着几个徒儿小道士左蹦右跳,热闹非常,引得左邻右舍都来指指点点。 周围的一群小孩比过年还开心,全涌到沈家看热闹。 芳文躺在布幡里,被折磨了三天,只有干嚎的力气了。 沈家娘子看出事情不对,急得去请沈源的母亲沈老夫人。 老夫人当时尚明白事理,婆媳二人联手将那一群骗吃骗喝骗财的道人乱棍赶了出去,才终究保得芳文一命。 最后还是在一位老和尚的指点下,去请了一位老道的医者,才将芳文的病治好。 可命虽保住,芳文却从此无法走路。 沈源大呼懊恼,沈家从此弃道崇佛。沈家娘子时常陪同沈老夫人去庙里烧香拜佛,祈求芳文平安。 如此年复一年,沈芳文身体渐渐好转,平时连小毛病都不多见,只是不能走路。 她既然出不得家门,自然对家外的事情颇感兴趣,时常缠着下人说给她听。 无事时,便托父亲带了不少书籍回来研读,又常听父亲说生意上的事以及外出所见所闻。 故沈芳文虽不出门,却对天下的事知道的比平常那些闺中女儿还要多。 沈芳文长到十六岁时,已不愿整日在家闲坐,总想出去走走逛逛。 如此一来,普通的小丫鬟照顾不了,却又不能让下人小子跟着这个未出阁的女儿出门。 沈源宠爱此女,颇费了一番周折,终于打探出有颜舞这么个人物,便亲自登门,以拜师之礼恭敬地请回家来照顾沈芳文。 这么一照顾,便是三年。 沈芳文多亏颜舞在身边照顾,最后连饮食起居都一并由她负责。颜舞性格内向,寡言少语,却事事考虑周到,颇合沈芳文的心意。 今日沈芳文闻得西门有省试,便让颜舞带她来看看。 她从小便不安分,这里同几个儒生相谈之后,心中甚是羡慕他们能应考入官,一展心中宏图抱负。 一时又想到自己今生即便有满腔的抱负却也有心无力,颇为不悦。 她念头动得甚快,这一来二去的便起了歪念,待那主考官出来命人核对儒生人数姓名时便缠着说自己也要应考。 那主考官本来就为明日卯时开考之事忙得焦头烂额,无瑕理她,无奈沈芳文固执纠缠,又不知从哪里搬了一番道理出来,堵得他难以应对,便讥讽刻薄了几句。 沈芳文顿时抓住话柄破绽,不依不挠起来。 两个人如此争执不下,便将五公主一行人吸引了过来。 凤仪公主与沈芳文初见,谁也不曾料想,就是这次相见使二人今后的命运息息相关,纠缠在一起。 五公主单独见沈芳文的初衷,不过是想说服她将颜舞献上,得偿心愿。 孰料二人见面后相谈甚欢,一时便关不住闸,将天下之事囫囵谈了一遍,大有酒逢知己、相见恨晚之感。 沈芳文同无音不同。 无音是出家人,左不过谈些禅悟之事,窥一窥人世间之理、万物之本。 五公主同她彻谈能平心静气,忘掉烦恼之事。 但沈芳文从小便对天下事颇有兴趣,时时关注,又通读四书五经、资治通鉴等史书,满腹经纶、学富五车,悟出自己的一套治国安邦治世的道理来。 且她口齿伶俐,思路清晰,比起某些急功近利、贪图功名的儒生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 二人谈到治国之道时,沈芳文不由感慨道:“本朝之初,纲纪自由,政令宽和。故商业欣荣,国力强盛。比及以往历朝历代,多是重农抑商,何其可笑?!所为商道,是取各处丰厚之资引至贫乏之处。如此南北方可相通,资源互补,才能尽世人所用。不然,则物不能尽其用,民不能得其利。民无利则国无赋税以养兵,无兵又谈何治国安邦、稳坐天下?如今闻得朝廷有言商贾铜臭败坏民风,重兴以往之风气,心中甚感忧虑。” 如此这般地谈到兴处,五公主险些连晚膳都不愿用。 下人厨子将饭菜冷了又热、热了又冷,却不见五公主要用膳,都不知如何处之。 五公主不用膳,连带着应试院中从御史大夫至普通仆役皆不敢用。 一个个饿得肚子咕咕乱叫,前胸帖上后脊梁骨。 最后还是老尚宫饿得老眼昏花才逼出了一个点子,勒令小哑巴进去请公主用膳,五公主才终于想起用膳一事。 她同沈芳文谈得意犹未尽,恋恋不舍。 此时沈芳文也幡然顿悟时已入夜,她同颜舞在外迟迟不回,家中人必定焦急寻找,也忙向五公主请辞。 五公主不舍,终究赐她同自己共用晚膳方放芳文回去。 她如今看中沈芳文满腹才学,认定她是个人物,反倒将颜舞之事抛在脑后,一心一意只想把沈姑娘带在身边。 正巧她同颜舞二人不得分离,干脆将她们二人一起带回宫去。 五公主想到了这一节,只觉得心中大畅,这一箭双雕的买卖可不多见。 她早命人将沈家住处打探清楚,筹谋了一晚上,次日一早便吩咐车马,亲自去沈家。 沈源此时正在家。 突然听闻五公主驾临,不知是福是祸,惊得目瞪口呆、通体麻木,说不出话来。 昨日沈芳文虽同五公主彻谈,却也不曾多想,只当是公主一时兴致所至。 故回家之后只说自己在应试院同主考官发生争执,故拖了许久才回来。 沈氏夫妇只有芳文一个独女,溺爱非常,哪里忍心责骂? 见平安回来了,便高兴地烧香拜佛,也将此事略开不谈。 故今日忽然遇见五公主驾临,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,比遇上祖坟冒烟还不知所措。 沈源这次回来是为了女儿出嫁一事来讨内人之意。 他家虽然商富,芳文长得又端正,但毕竟不能走路终究是一大缺陷。 他寻思长安城里多是些富甲名流,断断看不上他家女儿,上次出门时,便特意去壅州探望了一位故交,说到此事。 那故交便有意相助,言壅州人家虽不及京城,却也家境厚实的不少,若他有意,可帮芳文寻一门亲事。 且壅州离京城不远,夫妻二人若思念女儿也可常来看望。 沈源被说动了心,便回来同娘子商议。 先时这事情刚说了个头,五公主便登了门。 沈源忙收了口,吩咐将门大开,自己携家眷出门相迎,跪拜千岁,激动得浑身颤抖:“草民沈源叩拜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!” 五公主端坐车辇帘帐之内,言平身免礼。 沈源尚不敢起,直到老尚宫催促方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,几跌倒,幸而家人上来扶住。 那沈芳文同颜舞也都在,五公主便低声吩咐了老尚宫几句。 老尚宫便朗声代言道:“沈姑娘行动不便,先回屋休息罢!我们公主有几句话要同沈源沈老爷说。” 沈源见五公主如此体谅芳文,闻言激动,双腿一软又跪下了,他这一跪,全家人便也跟着跪下。沈源双眼含泪道:“多谢公主体恤!” 折腾了半日,五公主才入了沈家上厅,坐首席。沈家娘子亲自捧了一杯新醅的春茶,恭恭敬敬地放在五公主手侧。 这里老尚宫早被五公主吩咐了一番,深知公主之意。 昨晚五公主同小哑巴商议此事时她也在场,因这些日五公主事事偏倚小哑巴,她这个老尚宫已同虚设,此时便主动请缨道:“玉婢年纪尚轻怕说不清楚,没人信服,不如明日老奴代公主说去!”五公主也不反对,似是默许了,将做之事如此这般地讲给老尚宫听。 老尚宫为显示自己老当益壮,说话时身板挺得笔直,声音尤其洪亮:“沈老爷,我们公主此次前来,是想请沈姑娘进宫做伴读。不知沈老爷意下如何?!” 老尚宫为显示自己老当益壮,说话时身板挺得笔直,声音尤其洪亮:“沈老爷,我们公主此次前来,是想请沈姑娘进宫做伴读。不知沈老爷意下如何?!” 沈源有幸得请公主入家门,顿觉蓬荜生辉,依稀置身梦中,待老尚宫又说了一遍才缓过神来,道:“是!是!”他一迭声答应着,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。 五公主微微蹙眉,却仍是低垂着眼眸,双手合十,一言不出。 沈家娘子却是个明白人,她微微扯了扯沈源的衣角,颤声道:“官人,公主是带芳文进宫呢!” 沈源虽然激动,却终于听懂了沈家娘子的意思。 沈家娘子想着,只要女儿进宫,便是要做宫中女官,那岂不是就成了皇帝的女人?! 如此一来,自己便难再见女儿一面了。 她甚爱此女,恨不能一辈子留在身侧,连女儿嫁到壅州都嫌远了。 这宫门深似海,芳文踏进去之后,可就难踏出来了。 她想通这一节,心中不觉凄凉悲切,她只有芳文一个孩子,还从小七灾八难的,又不会走路。 更何况沈家只是商贾之家,在宫里无人帮衬,怎么能放心让芳文入宫? 她一介女流,常年在家里不喜外出,对天下的事也不关心,只是全心扑在芳文身上,自然不会知道五公主在当朝是如何位高名赫,满宫中的皇子皇女皇孙,无人能出其右。 只是她心里虽不乐意,可沈源却另有打算。 他从商多年,心思活络。 眼看女儿身残,终究只能进一般的人家。 女儿虽然进宫,但做女官却是有年限,顶多过个两三年,五公主终究要出嫁。 公主出嫁之后,这个伴读自然就无需再设。 女儿就可以放出宫来。 若做得好,上面指婚,可就不是一般的人家了。 他如意算盘算得甚好,只是忘了想若是芳文得五公主喜爱,被选为陪嫁一起嫁出去,那可如何是好?! 公主再怎么喜欢自己的女官,却也未必肯让她在驸马面前和自己争宠。 老尚宫见这两个人半日不语,顿觉这商户人家果然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,五公主伴读这样天下人羡煞红眼、争抢不赢的职务,这两个人却视若无物。 她心中平添不满,便又催道:“哪里要想那么久?!我们公主为了请沈姑娘入宫,可是亲自登门造访,礼贤下士。不然只凭我们公主一句话,你们便不想让沈姑娘入宫又如何?!这可是皇命!” 沈氏夫妇对看了一眼,心知这是实话。 沈源忙叩首,喜道:“小人多谢公主恩典!即刻便去为芳文收拾入宫。”沈源这一叩首,沈家娘子也跟着伏下身去。 此事至此如铁板钉钉,已无回还的余地。 她辛辛苦苦养了十多年的女儿,从此后便要与她天各一方,互保平安了。 沈家娘子想到这里,忍不住便垂下泪了,忙低头拂拭,不敢让五公主等人看见。 五公主见状又看了老尚宫一眼。老尚宫忙想起来这才说定了一个人,又道:“既然沈姑娘需颜武师日夜照顾,便同沈姑娘一同入宫罢!” 沈源正有此意,闻言忙又叩头道谢。 五公主一箭双雕,且求贤若渴的功夫也做足了,便磬鼓收兵,带着一群奴才浩浩汤汤地离开,只言两日后回宫时来接人。 一出门,只见沈芳文在外廊坐着,对她微微一笑,似乎那里面的言谈她已尽听到了。 沈芳文因为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,行动不受拘管,故养成了一种百折不回的傲气。 她早听闻父亲回来有意为她做亲,不免心中闷烦,才让颜舞带她外出。 如今听到五公主要带她入宫,心中宏图得以施展,不觉感慨,滴下泪来。 虽然宫里尔虞我诈、互相倾扎更黑暗一层,却正好合了沈芳文争强好胜的性格。 她见五公主出门,便让颜舞助她施施一跪,道:“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!” 如此重誓,指天而发。一字一句,决非戏言。 沈家见芳文这话,竟是极愿进宫,便都不再多言语,倾巢送五公主离去,心中不知未来吉凶,揣揣不安。 五公主大事已了,心中大畅。 她这两天奔波伤了神,便打定主意要清清静静地休息两日,就意气风发地带沈芳文同颜舞回宫。 这番主意却在她回到下处之后便做了更改。 五公主刚刚坐下,便见桌上工工整整地放着一张字帖,便问道:“这个帖子是哪里来的?!” 一个使女忙道:“启禀公主,方才三皇子殿下的一个小仆送来的。” 五公主听见此言,才恍然想起李襄出宫之后住的宅子,离此处颇进。 李襄离宫已有六个月,自己也是半年不曾见他了。 想当初未出事前,他们兄妹二人关系甚好,只可惜……五公主想到这里,便将那字帖拿起一看,果然是李襄的字迹,背面便书期望明日能在自己所住之处与妹妹相见。 凤仪公主本来就对李襄有愧,此时便吩咐下来:“立刻派人备一份厚礼,明日本公主要亲自去拜会三哥。”一面又向小哑巴道:“玉婢,磨墨备笔!”她收到了李襄的帖子,便也工工整整、规规矩矩地写一封答复,亲自束好,递给小哑巴道:“你将这个送去临水阁三皇兄处……送到了即回来!” 送信的差使本来让底下的仆役做既可。 但此时五公主为表诚意,便寻一个亲近之人送去。 老尚宫在这群奴才中位置最高,且年迈体虚,不宜为之。 而小哑巴身为五公主的贴身宫女,这差事自然落到她的头上。 小哑巴点了点头,双手捧过书帖,转身出了房门。 几个女使忙吩咐下来,令小哑巴乘肩舆而去。 本来她一个宫女是绝无资格搭乘,但此时她是代五公主之行,自然与平时不同。 况且那接待官员巴不得好好逢迎五公主一番。 他早听闻这个小宫女是被五公主特赐下“金奴玉婢”封号、在五公主面前最说得上话的得宠宫女,所以吩咐手下一干人要好好伺候。 小哑巴得此待遇,尚不明就里,还以为这些女使体恤仁善,不免心存感激。 李襄离宫住入临水阁已近半年。 这片阁子虽不大,却也亭台水榭一应俱全。 况且他住在这里无人管束,来去自如,每日骑马猎射,对酒当歌,闲庭漫步倒也别有一番自在滋味。 因此也不太眷恋宫中的生活。 更何况他是个极无野心之人,宫里人心叵测,相互倾扎的生活反倒让他大不适应。 李襄虽不惦念宫里生活,却是个极恋情的人。 他孤伶伶一个人在外,母亲被贬入冷宫,只怕今生再难见面了的。 而父皇事忙,不便打扰。 当初他离开时也只说了句:“未经传召,不得擅入。”至于兄弟,见他已失宠于徽宗,早将他抛之脑后,各顾各的将来去了。 他在外许久,逢风雨之夜,独自对灯,便不由地想起当年在宫中同凤仪秉烛下棋的事来。 他离开宫中半年,早将五公主同他闹别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,反而时常想起妹妹的好处来。 不免心中时常惦念。 这次听闻五公主出宫,自然十分高兴,只是不见妹妹来拜访,终于撑不住,亲自下了帖子去请。 若非他的那张帖子,只怕五公主高兴之余,早将他居于附近的事情给忘了。 李襄差人送完帖子,便独自对着一盘未完的棋局出神。 一时仆人回来复差,道:“启禀三皇子,五公主出门未归,帖子已交给下人了。”李襄抬起头来,略有些失望,但终于温言道:“知道了!” 那仆人行了礼,恭敬退下。 李襄从棋盒里执起一子,落未落,举棋不定。 正埋头索,忽听见身后一人道:“那盘棋不是已成定局了么?怎么还在看呢?” 李襄回过头来,只见一个白衣盛雪的公子执扇而来,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勃发的英气,不由笑道:“你来怎么不差人通报一声?!” 那白衣公子阖扇在李襄肩上轻轻一拍,笑道:“我是想通报,但找了半日,门房竟没有一个通报的小厮。我嫌等人麻烦,就直接进来了。依我看,都是你平时管束下人太宽松了,那些小子们指不定到什么地方赌钱斗酒去了。再这样下去,只怕哪天跑进来一个刺客要杀你,你连救命的人都叫不来。” 李襄毫不气恼,轻轻一笑,道:“哪里来的刺客?!是小王爷你想太多了。” 白衣公子展扇扇了扇,亦拿起一颗棋子来,道:“看来不陪你下完这盘棋,你是不会罢休的。”说罢“啪”地一声落在棋盘上,道:“换你了!” 二人你来我往,自顾自地下起棋来。 几个婢女还是听到李襄要茶,才惊然发现居然有客人来,忙又手忙脚乱地再去拿了个杯子来斟了两杯茶。 白衣公子蹙眉道:“三皇子性情好归好,但对下人太过散漫了,还是找个机灵精明的人管家才好。” 李襄喝了口茶,忙着下棋,闻言便顺口道:“如此不如小王爷帮我找个来罢了!” 白衣公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,一面落棋,一面道:“包在我身上……一棋定江山,你输了!” 李襄看着白衣公子方才落的棋子,顿时说不出话来,执着棋的手半伸半退,似略有不甘。 白衣公子展扇笑指道:“这子一落,败局已定,你还不弃子投降认输?!” 李襄看了半日,终究放下手来,摊手道:“技不如人,甘拜下风!” 白衣公子又是一笑,正说话,忽然听见有人来回道:“启禀三皇子,五公主派人送帖子来了。” 此言一落,棋盘旁的两人都是侧身一动。 那白衣公子微微蹙了蹙眉,即刻恢复原状,仍是摆出一幅淡若清风的笑脸来,转过头来看李襄。 李襄脸上却遮掩不住喜悦,忙道:“快请进来!” 一盏茶的功夫,小哑巴被带到了两位公子前面,跪下行礼道:“玉婢叩见三皇子殿下!”她不认识白衣公子,想拜却又不知如何称呼。 身旁的下人便偷偷教道:“那是智小王爷,还不快请安!” 小哑巴忙又对那白衣公子请了安。智小王爷微笑以对。 李襄接过帖子,拆开一看,上书寥寥数句,以示明日会应约来此。便不由问小哑巴道:“你来时五妹可说了什么?” 小哑巴低着头,不敢撒谎,一五一十地道:“五公主命奴婢送到了即刻回去。” 智小王爷正端着茶盅喝茶,听到这话撑不住,一口茶喷了出来,笑着嗽个不住。 几个婢女忙上前给他捶背。 小哑巴抬头看了他一眼,忽觉太过放肆,忙又低下头去。 李襄脸色暗了不少,但随即摆了摆手道:“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罢了!”一面又吩咐下人:“玉婢送信辛苦了,准备赏钱。” 小哑巴还从未得过主子打赏,忙激动地又叩下头去谢恩。 想她原先在冷宫里过的凄苦,连抓药的钱都没有,今时不同往日。 倘若让那个老宫女看到她现在这个模样,真不知会作何感想。 小哑巴谢过恩后,被三皇子的仆役带出门,在门房出领了赏钱,又乘肩舆回去。 五公主自她走后,便闭门歇觉,一律不令人去打扰。小哑巴便在门外庭院长廊里坐着。 此时已过了端阳,天气慢慢变热,午后蝉声尤其响亮。 小哑巴坐的长廊爬满了藤蔓,遮挡住了阳光,时而清风徐徐,还有一丝凉意。 她正看着廊下的青草出神,忽见两个使女端着一盘果点茶水过来,放在她跟前道:“玉婢姐姐请!” 小哑巴受宠若惊,不敢去接那盘点心。 按理说她的年岁比那两个使女要小,怎么也轮不到叫一声姐姐。 但那两个使女是这里的接待官员安排的,她是宫中来的宫女,又是五公主的贴身侍婢,从尊卑地位上来说却比那两人要高。 所以这一声“姐姐”小哑巴却是受得起的。 她从小在宫里受惯了欺负,如今被人这样捧着,心情感慨,拿着点心咬了一口,不由地滴下泪来。 那两个使女见状还当她是嫌这些茶点粗鄙,拿来给她吃受了委屈,都吃了一惊,忙道:“可是这点心不好吃?!” 小哑巴摇摇头,三下两下将点心塞到嘴里,含糊道:“好吃……非常好吃……”她这次出来接连被人捧着,感慨地不住掉泪。 那两个使女见小哑巴一边哭一边将一盘点心都吃了下去,不由奇怪地对看了一眼,心道:“能在宫里当差的人果然同我们不一样,喜怒哀乐都是别样的,怪不得会得五公主喜欢,这一套法子咱们可一辈子都学不来。” 小哑巴吃过点心,渐渐止住了泪,忽然想起一事来,便向那两个使女问道:“智小王爷是什么人啊?”她虽然在宫里,但也只是虽五公主左右,且之前都是在冷宫里,出来的时间不长,自然有不少皇亲国戚都不认得。 那两个使女也不奇怪,都抢着道:“智小王爷是当今皇上同胞兄弟忠亲王的儿子。忠亲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,所以将来爵位也是必定让智小王爷来袭的。” “忠亲王是同当今皇上一母所生的亲兄弟,据说皇上从小就喜欢智小王爷,还夸他机敏。” 小哑巴点了点头,原来那个白衣公子也算得上是五公主的堂兄了。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她一想起智小王爷的那张笑容,便浑身不舒服,隐隐地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。 那人的眉宇间戾气太重了,那满脸的笑容根本掩饰不住。 她正想着,忽然听见有人喊道:“五公主醒了,叫玉婢进去呢!” 小哑巴忙放下茶杯,向那两个使女道了谢,应声奔了过去。 进至里间,只见五公主果然醒了,正在其个使女的服侍下穿衣打扮,忙也上去帮忙。 只听五公主淡淡地问道:“帖子送到了么?三哥在府里么?” 小哑巴一边帮五公主梳头,一边应道:“公主放心,奴婢亲自送到三皇子殿下手上。” 五公主闻言便道:“三哥在府里做什么?” 小哑巴顿了顿,如实答道:“奴婢去时,三皇子殿下正在同智小王爷下棋。” 五公主蹙眉,淡淡将“智小王爷”四个字复又念了一遍,不再说话。 小哑巴一边帮她梳头盘发,一面偷偷看了看五公主的脸色,心中暗自道,那智小王爷的戾气果然比五公主重多了。